【礼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·难忘师恩】
1939年,我在西南联大哲学系攻读的是西方古典哲学,选修了冯至先生关于歌德的课,并读了冯至先生翻译的里尔克的《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》,这些都对我影响非常大。冯至先生研究歌德、里尔克,我也学德文,与他的路子很接近,都看重哲学,觉得德文诗比英文诗更直接。
那时冯先生刚步入中年,虽然按照当时的习惯穿着长衫,拿着一支手杖,走起来却是一位年轻的教授,而他在课堂上言谈的真挚诚恳更是充满了未入世的青年人的气质。可冯先生是很少闲谈的,虽然总是笑容可掬,却没有和学生闲聊的习惯。
冯至
地方小,“跑警报”的日常活动使得师生在课外相遇的机会增多。在知识传播和任教方面存在课内和课外两个大学。我就曾在某晚去冯至先生在钱局街的寓所,直坐到很晚,谈些什么已记不清了,只记得冯至先生、姚可昆先生(冯至先生的夫人,北京女子师范学院毕业)和我坐在一张方桌前,姚先生在一盏油灯下不停地织毛衣,时不时请冯先生套头试穿,冯先生略显犹豫,但总是很认真地“遵命”了。当时师生关系带有不少亲情的色彩,我还曾携冯姚平(冯至先生的长女)去树林散步,拾落在林里的鸟羽。但由于那时我的智力还有些混沌未开,只隐隐觉得冯先生有些不同一般的超越气质,却并不能提出什么想法和他切磋。但是这种不平凡的超越气质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却是不可估量的,几乎是我的《诗集:1942—1947》的基调。
念了哲学之后,我开始对歌德和里尔克特别感兴趣,我就不喜欢那种纯粹抒情的诗了,喜欢智性多一些的。自己在课余的时候就开始动笔写一些白话诗。当时我们精神营养主要来自几个渠道,文学上以冯先生所译的里尔克信札和教授的歌德的诗《浮士德》等为主要,此外自己大量地阅读了20世纪初的英国意识流小说,哲学方面受益最多的是冯友兰、汤用彤、郑昕诸师。这些都使我追随冯至先生以哲学作为诗歌的底蕴,而以人文的感情为诗歌的经纬。
我大学三年级时,在一次德文课后,我将一本窄窄的抄有我的诗作的纸本在教室外递上,请冯先生指教。第二天德文课后先生嘱我在室外等他,片刻后先生站在微风中,衣襟飘飘,一手扶着手杖,一手将我的诗稿小册递还给我,用先生特有的和蔼而真诚的声音说:“这里面有诗,可以写下去,但这却是一条充满坎坷的道路。”我听了以后,久久不能平静,直到先生走远了,我仍木然地站在原地,大概就是在那一刻,注定了我和诗歌的不解之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