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亚舒:“80后”的翻译人生
来源:汉寿教育信息网 时间:2016-09-08 05:06:47

【翘楚】

作者:黄忠廉(广东外语外贸大学

1991年春,无锡,第四次全国科技翻译研讨会。

“小伙子,来自哪里?”长者问道。

“湖北。”青年回答。

“湖北哪里?”长者更近了。

“湖北荆州。”青年说出了一个众人皆知的地名。

“荆州哪里?”长者追问。

“荆州监利。”青年觉得长者有些动了情。

“啊,小伙子,我们是老乡。我是公安人,县挨县。你就直呼我‘亚舒’吧,以便平等交流。”

长者的兴奋触动了青年的乡情。就这样,一问一答,两人从此结下深厚的友谊。会上,长者还赠诗一首——

黎明倾听风争鸣,学得雄文艺更精。智商高下无须问,好学苦读事必成。

那位初出茅庐的青年正是笔者,而那位长者,今年已成“80后”,他就是中国科学院李亚舒教授。

为共和国外交而留学越南,为科技发展而译介东西,为科技兴国而创办刊物,为中国译学建设而创立新学。李亚舒的翻译人生虽然历经多次转折,却无不与时运、国运相关。从科学翻译到翻译科学,从为人生的翻译到为翻译的人生,他完成了一次次的华丽转身。

楚?材

李亚舒,道地的楚材,1936年生于荆州公安。抗战后,他入新式学堂,两年后因长江决堤而辍学。1947年考入县城公立中学,不到两月又因溃堤失学,后投考长沙林枫中学。

李亚舒:“80后”的翻译人生

初中毕业时,亚舒顺利考入省立一中。这所湖南最早的公立中学,给他留下了许多美好回忆。课余时间,他钻图书馆,办板报,作品频见校刊。

学业之外,亚舒还收获了爱情。一中东南角清水塘边保留着毛泽东和杨开慧婚后住过的房子,正是在此,亚舒邂逅了后来的妻子刘惠兰,两人一见钟情。

高中三年,亚舒文科成绩突出,尤其是语文和英语。

从中学起,亚舒就有写英语日记的习惯,这得益于英语老师张普安的循循善诱:“解放后特别需要人才,学校提倡选俄文,而你可选学英文。现在选修英文的人不及选俄文的四分之一,本来人就很少,如果你不坚持学下去,以后国家需要会英语的人才怎么办?年轻人学外语不仅要有自己的兴趣,还要想到将来拿它干什么。”

填报志愿时,张老师又为亚舒指导:“要调整专业,你可以报语言文学或者外语。靠你现有的水平,自学英语没问题,你有自学的条件和能力。你喜欢欧洲文学,应该报考法语专业。”

“想当翻译”之志萌生于中学时代,而亚舒真正走上从译与国际交流之路,却是在1954年考入北京大学之后。听从师训,他选了法语专业。北大西语系名师云集,系主任冯至的一场报告,更坚定了年轻人的信念。

刚上大一,亚舒就遇到了留法归国的齐香教授,她的先生罗大冈教授更是蜚声中外的法国文学专家和翻译家。当时,亚舒任课代表,频频出入师门,两位大家为人之尚善、为学之严谨更是持久地熏陶着这位青年俊彦。

笔?耕

亚舒真正的翻译“练手”则始于他的留学时期。

1956年,高教部拟派亚舒留学苏东,出国前集训于北京俄语学院;但是不到两个月,又改派至越南河内综合大学文学系学习越语。凭借着刻苦努力,亚舒学有所成,大二时就为访越的高教部部长杨秀峰做了接待翻译。

当时,这位“文青”有幸与越南著名作家陶武、诗人黄忠通等成为邻居,与之畅谈文学之际,也燃起了他的创作热情。留学期间,他先后发表了《鲜花》《戴红领巾的小姑娘》《爱情》等数十篇作品,先后刊于河内中文日报《新越华报》和国内的《诗刊》。

1959年,亚舒开始笔耕译坛,主译诗文集《越南的女儿》(上海译文出版社)、诗集《通往友帮之路》(人民文学出版社)、《向中国致敬》(《世界文学》)等。毕业后,他留校师从邓泰梅教授读研半载,主修越南文学,兼修法语,回国后拟做中越文化关系史研究。

高中、大学留学,亚舒一步步踏上了“译”与“作”的双轨。这种外语母语、国内国外、译作两栖的训练铸就了他非凡的起点,也决定了其人生之路终将以翻译为主业。

1959年底,这位本名“志强”的有志青年学成回国,一工作便更名为“亚舒”——走出三楚大地,极目亚洲舒;到中流击水,浪遏译舟。

起初,亚舒被分配至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,从事东南亚、南亚及欧美相关文献的翻译与写作,后参与《亚非文献》创刊,负责汉、越、英、法多语的编译。

工作之余,亚舒仍痴迷小说,但创作之路被各种政治风潮挤兑,译作不多,却有档次,其中包括:《海鸥》(《世界文学》)、《阮荐仁义思想试探》(《哲学译丛》)、《像他那样生活》(《世界文学》)等。

各种“运动”,亚舒都“有缘”,也因此抱憾:“那时的笔译基本被迫停止。”他曾下派安徽搞“四清”,下放河南到“五七干校”劳动,其间,常被回调入京陪中科院院长郭沫若等接待外宾。

1972年,亚舒回京,正式调入中科院外事组(后改为“外事局”)从事外事接待翻译。

“文革”一结束,已近“知天命”的亚舒更是惜时如金,1983年,去中国科技大学研究生院补学英语。从20世纪80年代起,他先后为党和国家领导人及外国政要做过翻译服务和接待工作。

人到中年的亚舒,外事工作异常繁忙,可译作著述从未间断。文学翻译仍是他不舍的追求,20世纪90年代,他先后翻译了《熄灯》(文津出版社),《亨利六世》(第三部)(新世纪出版社),《从原子到生活》(科学出版社),《越南阮氏王朝社会经济史》(文津出版社)等。

大致算来,笔者与亚舒相识已有25载,最令人敬佩的是他的人格魅力,无论对长者,还是对晚辈,他都那么恭敬与谦虚,而且发自内心。

几年前,中国译协本地化委员会的崔启亮先生第一次见到亚舒,谈及自己从事的计算机辅助翻译和本地化翻译。亚舒很感兴趣,让对方回去发来相关文章,以便学习。

亚舒不仅自己广交朋友,更让朋友广交。每次会议,他都乐意把初出茅庐的代表推荐给其他知名学者,为年轻学者找寻学术交流的渠道与平台。而一到晚上,这位贤者的房间总是最拥挤的,一拨又一拨的学者,少长咸集,思想碰撞,谈笑风生,不舍离去。

耄耋之年的亚舒更是老骥伏枥,壮心不已:“我要从越语重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世界名著《翠翘传》。”

前?瞻

在促进科技及其翻译的发展上,亚舒推动主办了三件大事:定期办会、成立译协、创办学刊。20世纪80年代,国家提倡科教兴国,科技翻译因此风生水起。1984年,他参与组织了全国科技翻译研讨会。1986年经他推动,又成立中科院科技翻译协会。

李亚舒:“80后”的翻译人生

1988年,亚舒创办《中国科技翻译》,并任常务副主编10年之久。办刊之初,稿件缺乏。他“身先士卒”,除约稿外,还亲自撰稿。有时一期竟达六七篇,只好假以笔名,数量之多,业界少见。

《中国科技翻译》于1993年荣获第13届世界翻译大会“1990-1993年度FIT最佳国家级翻译期刊奖”。近三十年来,这本期刊一直坚持科技翻译特色,矢志服务于科技翻译,成为国内三大译学名刊之一。

亚舒肩上的担子总是沉甸甸的。他团结同仁,发掘学者,推介译界人物,从不文人相轻。十多年前,亚舒与笔者商议,计划约请获得“恰佩克翻译奖”的郭建中教授撰写《科普与科幻翻译:理论、技巧与实践》。

书成之后,亚舒特别高兴,作序《在科学与文学之间》,给予高度评价:“这是我国第一部研究科普科幻翻译的专著。它填补了我国(科学)翻译研究的空白。”

践行译事研究一直是亚舒所坚持的。他研究中国科技翻译本体问题,如科技翻译的性质、质量、特点等,常有独到的见解。

世纪之交,亚舒提出了促进亚洲科技翻译发展的设想。展望新世纪中国(科技)翻译时,他预言,观念会更新,思想会更丰富,阵地会更扩大,队伍会更优化,组织会更规范,条件会更改善,手段会更现代,交流会更活跃。

回眸21世纪头十几年译事译学的发展,已雄辩地证明了亚舒的高瞻远瞩。

为提升科技翻译的地位,让世人认识到“科学的翻译”和“翻译的科学”均大有作为,1990年前后,亚舒在《中国科技翻译》辟出“科学家谈翻译”专栏,先后采访了钱三强、严济慈、杨振宁、丁肇中、李政道等百位科学家,并将相关报道最终汇成《译海采珠——科学家谈翻译》一书。

与时俱进,前瞻学术,是亚舒思想敏锐的常态。2011年,青年学者贾宏伟研究语言安全问题时,发现澳大利亚政府十分重视译员的安全问题,写成《译员安全机制——以澳大利亚译员相关政策为例》一文,偶遇亚舒时,随口谈及。

亚舒很感兴趣,赶紧拿来一读,不出半月就打电话给贾宏伟:“有关译员安全方面的文章不多,能从澳大利亚借鉴有关译员安全的政策经验,为我国译员管理政策提供必要参考,值得称道。”

长期置身于一流科学家之中,亚舒耳濡目染,眼光也极具战略性。进入20世纪90年代,其翻译思想不断成熟。1991年,基于中国科技翻译史,他首倡“中国科技翻译学”,并于1993年在《中国科学报》撰文,论述了“中国科技翻译学”特定的对象、内涵及其理论体系、规范、方法和术语问题。

此后,亚舒虚心听取钱临照院士的建议,舍“中国”去国别,使“科技翻译学”之名更趋共性;而后,又向周光召院士请教,将“科技”升至“科学”,完善为“科学翻译学”,更趋宽广。1994年,他整理主编了《科技翻译论著集萃》;1996年,与黎难秋合编《中国科技翻译史料》,完成了科学翻译史的奠基工作。

进入新世纪以来,亚舒迎来了翻译人生的丰收期。2000年,亚舒与黎难秋联袂主编《中国科学翻译史》,被严济慈院士誉为“我国科学翻译研究领域的开创性著作”,而时任中国译协副会长的叶笃庄教授则称该书的出版“填补了中国科学翻译史空白”。

2004年,亚舒与笔者主编“十五”国家重点图书“翻译理论与实务丛书·科学翻译研究卷”,先后推出五本著作,这是我国首个系统研究科学翻译的丛书,揭开了我国科学翻译研究的新篇章。其中,第一本专著《科学翻译学》由二人合著,也是国内外第一本为科学翻译立说的著作,标志着“科学翻译学”的创立。该书多次重印近两万册,并于2007年入选中国出版集团千卷本经典名著“中国文库”。

2013年,亚舒与笔者、方梦之等合著《应用翻译学》,将科学翻译研究又向前推进一步。

2001年,亚舒退而不休,本着恩师齐香教授所倡“能工作就是能为社会多作贡献”的理念,又续任《中国科技翻译》主编十年。历经数十载的“译”与“编”,鉴于他对中国科技翻译及其研究所作的杰出贡献,1993年,亚舒获中国科学院“突出贡献奖”。

仁?者

亚舒虽是家族中最小的男孩,却未得宠,反而管教甚严,从小便自强、谦虚、感恩、勤奋,可谓之“仁”。仁者爱人,身边的人与其交往,常如沐春风。

李塔娜,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亚太研究院高级研究员,40年前与亚舒相识,也是越语出身的她一心想提高自身的专业水平,却苦于不知从何入手。亚舒建议:“只懂一门小语种对自己的眼界大有限制,只懂一门大语种也有可能流于空泛,而有一门小语种再加上一门大语种,就会如虎添翼。”

于是,李塔娜收听许国璋英语,又脱产进修一年,最终考上北大研究生。毕业后,得到澳中理事会奖学金出国留学,人生轨迹因此而变。

“与青年交流,可以互补,是我生命价值的延续。”亚舒不止一次如是说。自1985年起,他受聘在中国科技大学等高校任硕、博士论文答辩委员会主任,兼职培养研究生。

2011年,亚舒荣退《中国科技翻译》主编岗位,再次退而不休,仍参与审稿把关,但他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培养年轻人:“我撰文出书,多一篇少一部,意义不大,现在更重要的是培养后来人。”

面对创新,亚舒永远是鼓励者。1997年,北京外国语大学召开国际翻译教学研讨会,笔者首次提出“变译”的理念,旋即引起与会代表关注,“翻译理论与实务丛书”总主编罗进德先生更是约笔者撰写专著《翻译变体研究》。

可是,会议期间,也有一位知名教授批评说“变译”算不得翻译,至多是情报学研究的对象。而正当笔者犹豫之际,亚舒开腔了:“对年轻人的思想不要一棍子打死,他刚提出来,我们让人家发展,观察观察,再做结论也不迟。我们应该有鼓励学术的雅量。”

扶持年轻人,为中青年学者的成果作序是亚舒最乐意之事,他先后为人作序至少40篇。

2006年,浙江树人大学丛滋杭教授出版第一部专著,想请亚舒作序,但考虑到他工作繁忙,怕遭拒,忐忑之中去信索序。不曾想,老人家爽快应允,半月即复序五千字。

其实,作序不易,受邀作序则更难。凡作序,先要读,得读懂;读后得思,思得更广更深,方可出见解,才能悦人益人。

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。亚舒善于发现和培养译学人才,甘当人梯和伯乐,激励了一代代青年学者成才。

刚刚博士毕业的纪春萍这样评价亚舒先生:“他是我们心中的‘男神’。与我们合影留念时,他会竖起两只手指摆出‘胜利’的手势,这时我才发现,这位德高望重的李先生竟是一位萌师爷。先生十分关爱青年学人,总是以‘亚舒’自称,让我感觉他不是遥不可及的,而是身边一位可以信赖的挚友。”

“都80了,自行车骑得还像年轻人。”见过亚舒的人常感惊讶。殊不知——仁者寿!译者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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